一、从人工自然观转向生态自然观
环境污染和生态危机不是由自然界的演化造成的,而是由人的行为造成的,人的行为又是同人的观念紧密相联的。生态危机是人类的生存危机,也是人类的观念危机;是人类的道德危机,也是人类的自然观危机。要解决生态危机,不仅要调整人的道德观念,还要调整人的自然观念。哲学观念的变革,从来都是最深层次的观念变革,没有自然观的根本性转变,就不可能有关于自然界的伦理观念,就不可能有富有哲理的环境伦理学。自然观已经历了天然自然观与人工自然观两个发展阶段。天然自然观是人类自然生存的反映,人工自然观是人类人工(或技术)生存的反映。在前工业社会中,人的生存方式是一种自然生存。自然生存是人类主要依赖自然界所提供的天然资源而生存的一种生存方式。在自然生存方式中,人依赖天然自然物生存,自然界提供什么,人就利用和消费什么。人类只在很有限的范围内去改造自然,更多的是必须被动适应自然界,甚至等待自然的某种“恩赐”。在自然生存中,人本质上与高等动物抑或其他生命体一样生存。因此,人与自然的原始和谐是以人顺从自然为代价获得的。没有这样的原始和谐,人类就难以生存。进入工业社会之后,人类的生存方式便从自然生存转向人工生存。人工生存是人类主要依赖人工自然物而生存的一种生存方式。在人工生存方式中,人通过技术的应用,尤其通过工业化,大规模地制造人工自然物,创造了系统的人工自然界。人工生存也就是技术生存。这时,人与自然的关系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自然已不再是人类等待其提供资源的对象,而是人的技术作用的对象,是人通过技术进行制造和统治的对象。法国的彭加勒说:“今天,我们不再乞求自然,我们支配自然,因为我们发现了她的某些秘密。”①英国的李约瑟说,人们对自然界实行“封建或帝制的统治”②。人在自然界的面前从被动者转化为主动者,人与自然的原始和谐也随之被打破。技术生存引起了自然观、价值观的根本转变:人们关注的不再是自然界能向人类提供些什么,而是人类能把自然界改造成什么样以及由此可以获得些什么。在此基础上形成的人工自然观,其出发点必然是人类中心主义的。人与自然开始分裂,甚至走向对立。人与自然的关系被曲解为君臣、主仆甚至对抗关系。于是,天然自然观就必然转化为人工自然观。人类的技术生存和相应的人工自然观的确立,其弊端在资本主义条件下发挥到了极致。人在自然界面前的主人姿态,使得资本不仅作为殖民者侵入一切非资本主义民族,而且作为殖民者全面侵入自然界,进行疯狂的掠夺和征服。其几百年无节制逐利所欠下的自然界的巨大债务,至今仍然成为人类发展的重负。但是,也要承认,对于自然界的这种征服者的态度,并非仅仅由于资本主义制度而产生,也有认识论方面的原因。因此,我国尽管初步建立了社会主义制度,但克服人工自然观片面性认识的任务仍然很艰巨。人类产生于天然自然界,又创造了一个人工自然界。人类在创造人工自然界的过程中,严重破坏了天然自然界各种物质的均衡分布和生态平衡。环境污染和生态危机的出现,实际上是两种自然碰撞和冲突的结果。然而,人工自然是人创制的产物,人的生存危机是人与他产生于其中的自然相对立的产物。显然,责任在人,而不在自然。近代工业社会使人完成了从自然生存到人工生存的转折,也相应地使人开始了从天然自然观向人工自然观的转折。人类既享受到这一转折的硕果,同样也尝到了它带来的苦果。维纳说:“新工业革命是一把双刃刀,它可以用来为人类造福……也可以毁灭人类,如果我们不去理智地利用它,它就有可能很快地发展到这个地步。”①技术生存引起的严重环境危机促使人们对人工自然观进行反思,这必然导致自然观的新变革———从人工自然观转向生态自然观。
二、从人工生存转向生态生存
要从根本上解决环境危机问题,就要改变人们的思维方式,从而改变人类的生存方式:从技术生存转向生态生存。因为环境和生态危机是与技术生存相伴而生的,是技术生存的现实导致的恶果。生态生存是人类主要依赖人与自然和谐共存、人工自然与天然自然协调发展而生存的一种生存方式。生态生存并不是否定技术生存的作用,它仍保留技术生存的合理内容,也必然需要通过一定的技术手段来实现。然而,生态生存所需要的不再是传统意义上单纯控制和改造自然的技术,而是绿色的、生态的、环境友好的技术。在这个意义上可以说,生态生存是“新技术生存”,是“绿色技术生存”,是“生态的”技术生存。它同传统的技术生存有本质的区别:人与自然的关系发生了实质性的转变。人类不再是在以破坏生态、牺牲环境为代价的人工自然中生存,而是在和谐协调的生态化的自然环境中生存,即在生态自然中生存。生态生存是自然生存与人工生存的辩证统一,是人工自然在新的历史条件下,并在新的自然观念指导下,借助高技术和新技术革命向天然自然的复归。这就要创建生态自然这种新自然形态②。因此,生态生存是人类依赖生态自然而生存的一种生存方式。生态自然是人工自然的生态化,或是天然化的人工自然。在生态自然中,天然自然向人工自然的转化不再是单向的、不可逆的,而是双向的、可逆的,人工自然逐渐融入天然自然,形成一个良性循环、双向互动的大系统。生态自然还包括人自身物质与精神、生理与心理的均衡发展,它将有利于人的全面、健康发展,推动人类向人的生态化方向前进。从人工自然到生态自然,从技术生存到生态生存,是人类文明的又一次伟大转折,人类只有在这次转折中,才会真正实现对生态危机的超越。生态自然观是一种新的自然观形态,是从自然观的高度对生态自然与人的生态生存的概括。生态自然观对人工自然的发展及其引发的利弊进行反思,是对环境科学、生态科学的哲学总结和对未来生态生存模式的设想。生态自然观关注自然对人的价值和自然自身的本体论价值(自然价值)的统一,关注天然自然和人工自然的统一。生态自然观将对自然和技术的本质提出新的理解,是改造自然与保护自然并重的自然观,是适应自然与超越自然相结合的自然观。生态自然观有可能从根本上增强人类的生态意识,从而促进生态科技观、生态经济观、生态消费观、生态发展观、生态伦理观及生态思维观、生态世界观、生态价值观等新观念的形成和发展。
三、环境伦理学与生态自然观
传统的经济观仅关注利润、效益、经济增长,往往不把对生态环境的影响考虑在内,计入成本。实际上,迄今为止的经济发展是以此为代价换来的。很长时间以来,人们都以为GDP增长等于经济增长,经济增长等于经济发展,经济发展等于社会发展。这显然是一种误解,导致了经济发展的片面化、极端化。新的经济观研究应与生态自然观研究结合起来,关注人与自然的关系及现状,这种生态经济观应思考新的财富准则。西方的“自觉资本主义”①、绿色GDP、可持续发展,中国的新型工业化、科学发展观等,都体现了这一新视角。传统的科技观也仅关注科技的经济和生产力功能,强调科技为经济服务,强调科技是第一生产力。然而科技高速发展并未从根本上带来人类幸福、人性完善、社会与人的全面发展。相反,单纯地、急功近利地追求经济增长,使技术成了牺牲生态环境的帮凶。所以生态科技观应努力使这“第一生产力”成为清洁的、绿色的、生态的生产力。所谓的技术创新应从传统的单纯功利的技术创新转向绿色的生态的技术创新。科学技术不仅是改造自然的伟大力量,而且也应当成为保护自然的伟大力量。生态发展观强调工业生产、城市建设、居家设计及社会发展、人类生存状况等的生态化,也就是强调生态工业、生态城市、生态家居、生态社会、生态生存,等等。人类的经济、科学技术发展到今天,在许多领域都要求观念的转变,自然观与伦理观同样需要转变。环境伦理学把伦理关注的对象从人推广到环境(也即自然环境),因此环境伦理学或生态伦理学实质上是自然伦理学,这就同自然观产生了密切的联系。从自然观的角度重新思考自然的本质,重新定位人与自然的关系,可为环境伦理学的研究提供更为坚实、合理的理论基础。环境伦理学最基本的理论问题,实际上就是自然观问题。显然,作为环境伦理学哲学基础的自然观,就是生态自然观。自然界本身有价值吗?或者说,自然界相对于自然界所有成员(而不仅仅是相对于人)有价值吗?在人工自然观中,人是唯一的价值主体,自然的价值只在于它能满足人的需要。正是这种片面的自然价值观(工具价值)导致了人们对自然界的掠夺性开发。生态自然观告诉我们,在生态系统中,每一种自然物都有其一定的位置,都对生态系统做出了贡献,因而都具有自身的价值。人类不仅要利用自然界对人的价值,还应当尊重自然界自身的价值。自然界本身具有生存(即存在)的权利吗?在人工自然观中,唯有人才具有生存和发展的权利,如果说自然界有什么权利,那只能是被人无偿占有的“权利”,实际上自然界只有义务。从生态自然观可见,自然界不是为了人而存在和演化的,每一种自然物都是在一定条件下出现,并在一定条件下转化为另一种自然物。每一种自然物都是自然界的一个组成部分,它的存在和演化相对于整体自然而言,都具有一定的合理性和意义(即价值)。没有一个个具体的自然物,就不可能有自然生态系统。对自然物生存权利的尊重,就是对其存在的合理性和意义(价值)的尊重。人与自然的关系是否应该是一种平等的关系?在人工自然观中,平等的概念与自然观无关。人工自然观认为人与自然的关系只能是有用和可用,甚至是占有与被占有、支配与被支配、统治与被统治的关系。然而,在很多情况下,自然界也在“占有”“支配”“统治”着人。因而,在生态自然观中,自然界具有层次结构,自然物具有形态的差异。人永远都具有生物性即自然属性,就此而言,人也是自然界的一个层次,是自然物的一种形态,不应当具有“自然统治者”的唯一、不变的特殊地位。由此可见,环境伦理学要成为系统的科学理论,就应当从自然观的角度厘清这些问题。所以生态自然观是环境伦理学的哲学基础。传统自然观(天然自然观、人工自然观)实际上是把人与自然视为两个独立的系统,而生态自然观把自然与人看作是一个统一的巨系统。因此,在生态自然观中,人们没有必要纠缠“人类中心主义”和“自然中心主义”,或“生物中心主义”“生态中心主义”的概念。在人与自然的关系中一定要找一个“中心”,就会把人们的认识引入误区。同人工自然观相比,生态自然观有了新的出发点。同样,同传统伦理学相比,环境伦理学也有了新的出发点。人工自然观与传统伦理学都只从人的利益出发,而生态自然观与自然伦理学则从人与自然的和谐出发。就像传统伦理学同人工自然观有内在的联系一样,环境伦理学同生态自然观也有着深刻的内在联系。生态自然观与环境伦理学研究的落脚点,都是人类生存方式的转变———从人工生存或技术生存转向生态生存,即绿色生存,不仅是人与自然的和谐生存,也是人与人的和谐生存。这是人的全面、均衡的发展之路。
作者:萧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