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中普通人的可以眼见的特征很少显露在这样的艺术作品中,更不用说需要特意去观察、感受、体会和创造的视觉之外的感官经验。由科学发展带动思想解放的文艺复兴运动还是严格地描绘着视觉经验,即使是在理性主义和经验主义盛行、热切注视着现世生活经验的启蒙运动时期,康德美学中“审美无功利”的观点也将可见的“美”的对象仅限于视觉观察到的“合目的”的形式,此外的各种感官感受因为与欲望相关都被予以排除。黑格尔则采取一种变相的,然而实质上却是与康德无异的审美感官分级论:“艺术的感性事物只涉及视听两个认识性的感觉,至于嗅觉、味觉和触觉则完全与艺术欣赏无关。因为嗅觉、味觉、触觉只涉及单纯的物质和它的可直接用感官接触的性质,例如嗅觉只涉及空气中飞扬的物质……艺术品应该保持它的实际独立存在,不能与主体只发生单纯的感官关系。”[4(]p48-49)黑格尔还是坚持将与生理欲望联系紧密的感官排除在审美和艺术作品的表现之外。在东方,中国古代有一个重要的美学范畴与西方审美感官分级论截然不同,那就是“气”。“气”在中国古代文化中有着丰富的内涵,它在道家那里指世间万物的本体和生命;在儒家那里是象征着圣人人格的“浩然之气”;在艺术家那里则汇聚了上述两种主要特征而发展成为对艺术作品“气韵生动”的要求,以及对艺术家自身修养中的高雅精神气质和高尚品格的培育。“气”流通于包括五官的身体各处之中,视、味、听、嗅都通向“气”。但这一思想并没有在具体的艺术作品中得到体现,即味觉、听觉、嗅觉等并没有被用类似于甲骨文中的表现符号绘于平面上。即使是表现“气”也是通过其他角度,例如人物画着重塑造人物的整体精神气度,山水画则在意于自然景观的万千气象与作画者的气态心胸相对应。
印度艺术因为与宗教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走上了漫长的象征之路。在佛教艺术中,程式化的象征手法与佛教故事联系在一起,虽然也有很多绘画、雕塑作品类似于现在的连环画,但是,并不见有任何符号暗示除视觉经验外的其他感官经验,因为大部分作品都在利用固定的一套暗语(如法轮、莲花、脚印等)来表现、塑造神秘的佛。即使是正常的视觉经验也几乎被忽视或者变相表现,更别说把非视觉感官表现所代表的丰富的人性体验描绘出来。这样的艺术所带来的普通的“人气”根本就不会也不应该出现在要所有人来参拜的神灵或者佛陀上(中世纪基督教艺术也是如此)。而西亚和北非的阿拉伯地区偏爱繁复华丽的装饰艺术,各种编织形式的图案搭配缤纷色彩遍布于他们的建筑上。比起对视觉经验的复制,他们更加沉迷于自己头脑中的关于图案排列组合的设计。显然,单有故事性的追求并不足以产生现代漫画中对非视觉感官的表现手法,印度艺术就可以证明。中国古代哲学思想与艺术创作的部分偏差也说明,单有理论的铺垫,也难以按部就班地将非视觉感官经验的内容引入艺术中。更何况这样的结论是建立在主流文化思想与艺术理论、艺术创作之间有着紧密联系的假设之上,而这两者间相互影响的关系是很复杂的。追根究底,这也许还是一个类似于在对儿童艺术与原始艺术的研究中追寻艺术起源的问题,要从人类心底隐藏的秘密里找原因。
贡布里希由漫画引出的对艺术的看法为我们探究这一问题提供了一个有效参考。他在《艺术与错觉》中说:“所有艺术发现都不是对于相似性的发现,而是对于等效性的发现;这种等效性使我们能按照一个物像去看现实,而且能按照现实去看一个物像。与其说这种等效性的基础在于成分的相似性,不如说在于对于某些关系所产生的反应的同一性。”[5(]p252)在阅读漫画时,包括儿童在内的大部分人都能毫不费力地补充画面中由非视觉感官表现符号所带来的信息,从而增进对漫画中文学性内容的获取和趣味性的感受。这种“反应的同一性”恰恰说明了“对于某些关系”的“等效性的发现”,即对于把现实中或想象中要表现对象的整体状态尽可能完善地描绘出来,精雕细琢的模仿与概括生动的漫画只是两种可供选择的不同途径而已,就表现的“等效性”而言并无高下之分。如要描绘一位发出刺耳大笑的人,可以选择逼真地再现一位正在大笑的人,然后再在其身旁添上几位蹙着眉头的同伴;也可以简练概括地勾画出正在笑的人,再将因笑声而产生的空气波动用波浪线之类的符号表现出来,这样看画的人也能体会出此人笑声之刺耳。这就是说,对于“等效性”的追求促使我们发明了漫画艺术中的非视觉感官表现符号。在西方,相对于传统的视觉艺术而言,漫画的历史实在是短了许多。
东方的日本则由于文化环境影响下的艺术不着重追求视觉复制的特质,漫画的萌芽比西方早了将近四百年。漫画中丰富、活泼的表现手法直到20世纪才逐渐发展起来。20世纪以来思想流派与艺术研究方法的丰富将艺术从美学的手中一点点解放了出来,也只有将艺术从由柏拉图、黑格尔、格林伯格等人的“美”的艺术的钳制下解救出来,我们才有可能打破过去固定的审美感官分级,进而在画面上自由地描绘一切可以表现的感官经验。实际上,在现实生活中,我们的审美感受总是多面的,不仅限于视觉的,之所以一直以来没有将现实审美感受中的丰富经验带入艺术创作中,正是因为“在过去世纪里曾使美的图式维持一体的比例和风格的一些定律……阻碍着过多的生气进入艺术家的创作之中”[5(]p249)。现代哲学家杜威就主张将我们不同的感官联合起来,“说明一个共同而完整的故事”。他举赫德森回忆童年时的情景(“我因色彩、气味,因品尝和触摸而感到欣喜”)为例,说:“由于它没有受到康德以来某些论述者对嗅、尝和触摸所采取的傲慢态度的影响,因而就更值得重视。……在这里,‘颜色、气味、品尝和触摸’并不是孤立的”。[6(]p145-156)20世纪以来,正因为有着一批如杜威一般的学者从各种角度对艺术进行研究,艺术的定义也像漫画表现手法一样逐渐丰富起来,艺术的世界也逐渐开阔起来。正如视觉与嗅觉、听觉等非视觉感官表现手段在漫画家手中运用自如,艺术也不再如以前一般只被锁在博物馆、美术馆和画廊等场所中,不只局限于再现和表现中,不会只囿于眼睛“静观”的审美欣赏中。如今,漫画可以是艺术,将我们日常生活中消费的物体做成装置也可以是艺术,人的一种行为也可以是艺术……当什么都可能是艺术时,“你做什么都不再有什么关系……一个方向和另一个方向都好时,方向概念眼科医学论文就不再适用了”。
作者:张钰莹 单位:南京艺术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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